基隆港的晨雾比前一日淡了些,但空气中那股混杂着海水咸腥、煤烟和隐约铁锈味的气息依旧浓重。又一艘客轮缓缓靠岸,抛锚的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巨响,惊起了码头周围盘旋的海鸟。
在熙熙攘攘的下船人流中,一位身着藏青色暗纹旗袍、外搭米白色针织开衫的女士显得格外引人注目。她约莫四十出头年纪,面容清秀,仪态端庄,烫着时下流行的卷发,梳理得一丝不苟。手中拎着一只小巧的皮质行李箱,步伐从容不迫,既不急切,也不拖沓,仿佛只是一位寻常的探亲访友者。
她便是朱枫,此刻,她的身份是来自香港的“陈太太”,此行是来台北探望一位远房表亲。
“女士,请出示您的证件和船票。”检查关卡前,一名士兵拦住了她,语气还算客气,但眼神带着审视。
朱枫从手提包里取出证件和船票,递了过去,脸上带着温和而疏离的浅笑:“辛苦了。”
士兵仔细核对着证件上的照片与她本人,又翻看了船票。“陈潘雯……香港来的?”他抬头问道。
“是的,”朱枫声音柔和,带着一点江南口音的软糯,“来探望表姐一家,好些年没见了。”她说着,目光自然地扫过周围的环境,将那几个看似随意站立、眼神却异常锐利的便衣记在心里。
检查很快通过,她的行李也只是被简单打开看了一眼,并未过多为难。像她这样衣着l面、理由充分的单身女性,似乎并未引起特务的特别关注。
走出码头,一股热浪夹杂着喧嚣扑面而来。朱枫没有理会那些涌上来招揽生意的黄包车夫和出租车司机,她站在路边,看似在等人,实则用余光仔细观察着身后的情况。
没有发现明显的跟踪者。
她抬手,一辆较为干净的出租车停在她面前。
“去台北,中山北路一段,波丽露西点咖啡馆。”朱枫报出一个地址,声音清晰。这是她与联络人事先约定的第一个落脚点附近的地标。
车子驶离喧嚣的基隆码头,向着台北市区方向开去。朱枫靠在后座,看似闭目养神,心中却紧绷着一根弦。她深知,从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,她的每一句话、每一个动作,都可能处在监视之下。陈宝仓通过紧急渠道传来的“风紧”警告,她已收到,这意味着台湾的地下组织正面临严重威胁,她必须比原计划更加谨慎。
“太太是第一次来台湾?”司机是个健谈的中年人,试图搭话。
“不是,”朱枫睁开眼,微微一笑,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怀念,“战前来过几次,探望亲戚。变化真大啊。”她巧妙地避开了具l时间和人名。
“是啊,变了,都变了。”司机感慨道,“现在到处都是你们这样从大陆过来的人咯。”
朱枫笑了笑,没有接话,目光转向窗外。街道两旁掠过的建筑,时而可见战火留下的残痕,时而是新建的、风格混杂的楼宇,行人脸上大多带着一种迷茫与疲惫交织的神情。这与她记忆中那个相对平静的台湾,已然不通。
波丽露西点咖啡馆位于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转角,装修带着明显的西洋风格。朱枫付钱下车,拎着行李箱走了进去。
店内灯光柔和,播放着悠扬的西洋乐曲,几桌客人低声交谈着。她选了一个靠窗又能观察到门口的位置坐下,点了一杯咖啡和一份三明治。
她小口啜饮着咖啡,动作优雅,目光偶尔掠过窗外街景,似乎在欣赏异乡风情。但实际上,她是在确认是否有可疑人员在对街监视,或者跟随她的出租车是否停留附近。
约莫过了二十分钟,一切如常。她从容地用完简单的餐点,结账离开。
按照预定计划,她没有直接去联络点,而是叫了一辆黄包车,前往位于城中区的“吴记绸缎庄”。这是她表姐家开设的铺子,也是她此次“探亲”的公开目的地。
绸缎庄门面不小,里面陈列着各色绸缎布料。朱枫走进去时,一位穿着旗袍、年纪与她相仿的妇人正在柜台后拨打着算盘。
“请问,潘秀云女士在吗?”朱枫走上前,用带着吴侬软语的国语轻声问道。
那妇人抬起头,看到她,先是愣了一下,随即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:“哎呦!是雯雯吧?我是秀云啊!这么多年没见,我差点没认出来!”她连忙从柜台后绕出来,热情地拉住朱枫的手。
表姐妹二人一番寒暄,潘秀云打量着朱枫,啧啧称赞:“你看看你,在香港就是不一样,这气质,这穿着,比我们这台北的土包子强多了!”